園林景觀不僅僅是造景，設計師應關注設計作品最終的體驗感。河北省第三屆（邢臺）園林博覽會秦皇島展園延續了探索實踐參與性景觀和康復景觀這一秦皇島展園設計傳統，呈現出一座以花崗巖石景和花境為特色，融合了參與性和康復功能的園林博覽會展園。

　　“人走得太快的時候應該停下來，讓靈魂跟上……”

　　前段時間發布的 2022 北京冬奧會的吉祥物，設計周期達到了 8 個月。而在園林行業中，一個投資幾百上千萬的展園，設計周期可能只有東奧吉祥物的一半。建設行業項目的重要性、危險性、復雜性、資金密度可能與其他行業不好橫向比較，但確實有其異于尋常的“特點”。我們就像身處競技場中，共同玩一場速度與激情的競賽，接下來談一談作為展園設計師這一競技場中角色的一些思考。

　　1 不滿足于看

　　作為園林設計師，深刻感受到園林景觀不等于造景，絕不是造景那么簡單。園林景觀的教育先驅，哈佛大學已故教授約翰·O·西蒙茲，在他的《啟迪》這本書中說：“設計師設計的不是場所、空間，也不是設施的——他設計的是體驗。”設計中所有的東西歸根結底都是體驗，而觀看或者說觀賞只是其中的一項內容，不是全部，也不是最終目標，所以我們不能做布景式的園林。

　　以 2007 年第六屆中國（廈門）園林博覽會中的《竹園》和《感悟迷你空間》為例。竹園的建成效果很美，很有設計感，有一些當時國內比較少見的新的形式語言，例如水中的沉水步道。竹園很安靜，游人很少，很適合拍照。而一墻之隔的感悟迷你空間展園卻十分熱鬧，好像很吸引人。

　　法國設計師設計的這個展園結構非常簡單，一個圓形的場地，外圍一圈圍合，一半是綠色植物的實墻，一半是竹構架的虛墻，這就是空間內容上的全部。但她在圓形空間的內部只做了一件事，放了 3 個可以 360 度自由擺蕩的秋千，就使得展園的受歡迎程度大大提升，人們在那里歡聲笑語，樂此不疲。這給了我們一點小小的思考，買票進入園博會的游人大多不是專業人員，他們并不是來接受園林教育的，而是來享受快樂。一個可參與的很簡單的內容，就可以成為吸引大家的亮點。但并不是說觀賞不能吸引人或是吸引人的程度不夠，只是說要看還是要樂，要觀賞還是要參與，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2005 年參觀的德國聯邦園林展，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它就是一個歡樂的海洋，游戲的海洋，有各年齡段的學生在里面玩耍，大家開上去非常開心，也很喜歡這樣的環境設計。園區中多數內容都能讓人參與進來，濕地是可以進入的，林下空間是可以使用的，就連最最普通的邊角綠地都布置了非動力游戲設施。

　　雖然做一個項目，“看”是最基本的，不是我們追求秦皇島展園中的碣石山水園的終極目標，體驗才是終極目標，但我們這次設計的河北省第三屆園林博覽會秦皇島展園還是始于顏值的。設計沿用了秦皇島展園一貫的設計傳統 ：探索實踐參與性景觀和康復景觀。我們希望省園博會的秦皇島展園，能對參與性景觀和康復景觀做持續不斷的探索。今年我們做了感官花園，明年會有一個針對抑郁癥和抑郁情緒的綠色療法嘗試。

　　秦皇島展園在開園時發給游客的三折頁上有幾條設計師的游覽導語，跟大家分享一下。“園中 5 處最佳拍照點，等你過去拍拍拍！”這對普通游客來說是最大的吸引力。

　　“滄溟樓（圖 1）后的平臺是園中最佳觀景點哦！”主動告知游客哪兒是展園的最佳觀景點。“坐在頤天小筑室內的濱水茶座，又涼爽，又有美景相伴。”頤天小筑是園中另一處建筑，室內有濱水茶座，游客可以在里面休息，購買飲料、食品。“暖陽草坪前的游云劇場有時會有演出哦，看你能不能遇上。”頤天小筑前有一個演出平臺，名為游云劇場，暖陽草坪則是游云劇場的觀眾席，如果時間剛好，你可以遇到秦皇島海岸樂團的現場演出。“聽覺園里能聽出幾種聲音？快和朋友比比看！”在感官花園的聽覺園中能聽到很多聲音，有風吹過楊樹葉的沙沙作響，吹動風鈴的清脆悅耳，有鳥語、蟲鳴、水聲、鐘聲，還有游客們的歡笑聲，各種聲音元素疊加起來構成聽覺園的聽覺體驗。“躺在嗅覺園的躺椅上，體驗一次植物芳香療法吧。”

圖1 滄溟樓

　　我們營造了一處花叢中植物芳香環繞，水霧降溫增濕的療愈空間。“嗅覺園氣味墻上的貼紙很神奇哦！刮一刮，聞聞看。”氣味墻上的貼紙刮一刮，就可以有味道散發出來，很多游客非常熱衷于體驗這一項目，并且掃描二維碼，就可以查詢每一處貼紙是什么味道。“觸覺園中 3 條德式森林漫步道和赤腳草坪，一定要光腳體驗哦！”將發達國家成熟的綠色療法內容引入展園。“味覺園中的小機器人，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嗎？”這是機器人瓦力造型的昆蟲之家，是給昆蟲提供的筑巢場所，幫助維持生態系統的功能。

　　“東入口的腳踏車蹬一下，有驚喜哦！”腳踏車同時也是跳泉的觸發裝置，游人可以蹬腳踏車開啟跳泉開關，是一處參與性很強的互動景觀。“如果能留下來夜游，絕對會讓你驚艷！”整個展園的夜景效果十分突出，原創庭院燈投射到地面上的夢幻光影效果令人動容（圖 2）。遺憾的是，園區平時不開放夜游，很多觀眾，甚至是專家領導都無緣欣賞。

圖2 秦皇島展園夜景

　　2 幾點特色

　　2.1 山石和花境

　　2.1.1 花崗巖假山、置石、護坡、駁岸石

　　秦皇島展園與其他展園所用的景石石材完全不同，用的是花崗巖，而不是普遍采用的千層石。秦皇島所在的燕山山脈，以昌黎碣石山為代表，天然巖石都是花崗巖，圓滾、渾厚。所以，我們選擇花崗巖還原這一地域特色。展園的主景假山用花崗巖堆疊而成，名為石瀑屏（圖 3），流水的石山好似一座屏風，障住了園中的景物。此山因花崗巖重量大、無棱角的特性，施工難度極大，但最終呈現出的獨樹一幟、渾然天成的視覺效果收獲了各方贊譽。園中刻字置石全部選用花崗巖原石，不做表面處理，文化點睛渾然天成。園路護坡和駁岸石也都選用花崗巖，和假山、置石一起，構建出鮮明的展園石景風格。

圖3 石瀑屏

　　2.1.2 以花境為特色的植物景觀

　　在河北省園林博覽會中，花境的植物造景手法還沒有得到廣泛應用。秦皇島展園大量運用北方市場優選的多年生花卉和觀賞草品種，打造花境景觀，營造出以花境為特色的植物景觀（圖 4）。

圖4 花境

　　花境是以多年生觀賞花卉為主，模擬自然界中野生花卉交錯生長，運用藝術手法提煉、設計，營造出的一種體現季象變化之美的自然式花卉景觀。所以花境絕對不等于花壇。它們最大的區別有幾點 ：花境模擬自然界中的自然錯落，花壇多人為規劃成整形或半整形圖案 ；花境以多年生花卉為主，花壇是一二年生花卉為主 ；花境注重豐富的立面效果，花壇往往比較低矮整齊，注重色彩與平面效果 ；花境最重要的是季相變化，花壇往往是同期開放，體現群體美，每季都需換花 ；花境管理相對粗放，花壇管理相對精細。

　　想提醒大家，做花境最忌堆砌，千萬不能把所有植物材料都堆砌在一起，要注意收斂，控制密度，注重色系搭配，注重植物形態搭配，避免用花壇思路打造花境。

　　2.2 原創庭院燈

　　秦皇島展園從河北省首屆園林博覽會就開始使用我們自己設計的原創庭院燈，燈上有大小不一的鳥形孔洞，能夠把鳥形光斑清晰地投影到地面上。庭院燈點亮的一瞬間，鳥形光斑灑滿整個展園，如夢如幻。白色的燈光投影到不同材質的鋪地上，還會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和紋理。

　　2.3 借景

　　園中的一處精彩的借景可謂妙手偶得。在頤天小筑的建筑設計中，有一處出挑的室內廊道空間，用作濱水茶座，兩側是封閉的墻體，中間是全落地玻璃窗。而在現場施工過程中，我們發現已經建成的氣勢恢宏的唐山園主體建筑和流淌至腳下的靈動河水，正好出現在廊道側面的視野中，于是我們現場決定把該側側面封閉的實墻換成落地玻璃，收納了這一震撼畫面，形成了一處原設計之外的借景。開園后，很多游客察覺到了我們的用心，在這里駐足，欣賞拍照（圖 5）。面前開闊的水面，對岸園外的建筑，遠處唐山園的主體建筑，都被我們借到自己的展園中，集萃成一幅精彩畫面。

圖5 欣賞借景畫面的游客

　　2.4 新材料

　　秦皇島展園使用了 3 種不常用到的造園材料 ：氣味貼紙、弗維木和腳踏發電車，其中氣味貼紙算是新材料。

　　得知氣味貼紙這種材料源于參觀上海自然博物館中的一個臨時展覽，其中有專門介紹這種新材料的展覽內容。設計這次秦皇島展園的時候，還不知道這種材料是否量產，能否買到，于是特意在阿里巴巴上查了一下，竟查到了幾家供應商。我們從廠家的產品中選擇了 15 種不同氣味的貼紙，打造出氣味墻這一園中頗受歡迎的體驗式互動景觀。

　　弗維木是一種植物砼，在秦皇島展園中用做鋪地材料，因為它透水，又具備一定的彈性，還能看出特殊肌理，開園之后受到大家廣泛關注。制作弗維木的原材料來自城市園林的廢棄物，枯枝、落葉、草屑，秸稈等經過粉碎，通過固化劑固化成形，可現澆鋪地，也可制成板材。使用這種材料，體現了我們對將城市園林產生的廢物再生利用的新理念的認同和嘗試。

　　腳踏發電車在城市公共景觀中早有應用，在秦皇島展園中，我們把它用做跳泉的啟動開關。腳踏發電車的產品線已經非常成熟，有滿足各種需求的型號可供挑選。

　　3 關注游人如何使用，一定會超越你的想象

　　我建議設計師一定要到自己設計的展園中多看看，不看不知道，游人的使用方式一定會超乎你的想象。園博會試運營當天一下涌來大批熱心市民，展園管理不堪重負，我們的假山并沒有讓人可以攀爬的位置，但還是有人站到了假山上。有小孩子在玻璃橋上起跳跺腳，試探著結構是否穩固。和跳泉互動的小朋友，有的用手用腳堵住出水口，有的試著把杯蓋和礦泉水空瓶放在出水口，讓水流把杯蓋和空瓶彈射出去。用手拍打跳泉水流的就更多了，甚至有小姑娘直接面對出水口，近距離迎著水流拍打，讓人膽戰心驚！還好跳泉的壓力較小，不會傷人，但也給設計師一個大大的提醒，一定要重視水景安全。開園當天，幾株多肉植物就不翼而飛，機器人瓦力的腦袋也被卸了下來。有探索精神的人一定要進到植物叢中一探究竟。即使植物種得再密，也會被抄近路的人踩踏，拉警戒線、設障礙物均無效。沒有想過要讓游客進入活動的區域經常會出現大家的身影。如果水邊有小石子，一定會被人往水里扔，給清理造成極大困難，這似乎是小孩子的天性，其他展園也遇
到了這個問題，非常普遍，而且似乎無解。有的小孩子還會從遠處找來更大的石頭，往水里扔……

　　4 難得一見的最佳狀態

　　設計師都想展園每時每刻都呈現最佳狀態，但很遺憾，實際情況是，展園的最佳狀態往往難得一見，這也是設計師需要反思的。我們希望展園呈現出自己最美的樣子，讓人們隨時隨地都能參與其中，但是絕大多數開園時間內，游人看到的并非設計師給展園拍攝的定妝照中的樣子，也不一定能體驗到和展園之間的常規參與互動。

　　天氣，光線，游人量，養護狀態都可能導致展園的平日景象遠不及照片中的美麗。設備關停導致沒有水霧，無法呈現夢幻般的場景，沒有流水噴泉，無法感受水的靈動。水池未注滿至最高水位，無緣得見無邊界水池形成的海天一色。景觀照明的關停，讓有幸夜晚造訪的游客也無緣欣賞如夢如幻的夜景。一些設施由于使用頻繁或不當而損壞，因而停止使用。還有的為了規避損壞風險，也會不再讓游客使用。

　　所以對設計師而言，在今后的展園設計中，有必要做高素顏分值，設備的滿負荷狀態僅當做錦上添花。盡量使用耐久性更強的材料，以應對高強度游覽，尤其是剛開園和重要節假日期間。需要做到提前預判，做低風險、低維護的園林景觀。

　　5 設計師想看到的 ≠ 建設方想看到的

　　開園第一天，大量游客涌入展園，可以說，沒有比看到園中各項功能被游客自發、廣泛地使用，更讓設計師開心的了。當我把一張張游客在展園中熱情得近乎瘋狂地開心玩耍的照片發到項目群之后，得到的反饋卻始料未及。除了設計師外，沒有人對此報以贊賞和鼓勵，大家都在擔心水霧一開，大家都被吸引進了草坪，這么多人在草坪里，踩壞了可怎么辦？這么多人坐在躺椅上，弄壞了怎么辦？等等這類問題。最后下達任務，實施緊急管理措施，把所有游客都請出去了原本的上人草坪，暫時關閉了草地中的水霧，將一部分躺椅拿到了室內……這件事非常值得思考，不同的態度源于看待問題的不同角度，設計師希望游人能夠深度參與環境體驗，和環境之間實現充分的互動，從而實現設計意圖，甚至是超越設計意圖。而管理者看到的卻是風險和擔憂，擔心剛剛建好的項目遭到破壞，關注的是一旦遭到破壞，修復所要投入的精力的成本。我想，展園的瞬時高強度使用問題，需要得到設計師更多的關注，看看哪些是可以通過合理設計解決的，又出現了什么新的材料、新的技術，使原本難以權衡的矛盾變得不是問題，需不需要增加某些提示，某種引導，甚至是某種人為的限制，而不是靠管理的隨機應變。只有這樣，理想和現實才有機會走得更近。

　　設計師最終拿出的可能是讓大家能喜歡的方案，但這未必是他最開始想做的。比如，設計師往往更喜歡純粹的東西，而純粹的東西經常遭到質疑。設計師喜歡作品有特點，不怕被爭議，而建設方害怕爭議……導致設計師為了最終的項目推進，被迫糅合進所有人的觀點、意見、建議和喜好，做出可能能讓大家喜歡的東西，卻喪失了它最開始也往往是最耀眼的特色和他最想要表現的東西。很多設計師有同感，往往修改之前的版本更理想。如果是一個靠譜的設計師做的設計，所有的東西都是自恰的，都是有邏輯關聯的，這就不是改一點的問題，是牽扯到所有的系統都要調整，但往往我們修改時間又不足，很難將整個系統修改完善，所以往往不如第一版理想，因為那是他深思熟慮后呈現的結果。

　　6 競技場比什么

　　無論是設計師，還是建設單位，或是施工單位，組織方，其實都會在無形中做著各種比較，最終呈現出的展園更是如此。比造價，比造園的體量，比豐富程度，比精彩程度？還是比誰的施工精細，園藝水平高，養護水平高，管理到位，文化內容多，藝術水準高，有宣傳意義，有教育意義？

　　以上這些往往會被提及，有些已經體現在了評委打分的內容中。那我們是不是還可以比比多樣性、創造性、探索性、開創性，以及作品的思想性、時代性、娛樂性和對行業的引領程度？要不要比性價比，比巧思，比長效性，甚至是不是有盈利？之前做過一個競賽項目，就是試圖在展園里實現自負盈虧，用一些經營行為的收入支付展園的維護費用。要不要比社會口碑，比行業內部評價？我想，這些才是設計師更傾向于大家在園林博覽會里去比較的內容。

　　在這里有幾點特別提及，一是性價比。我并不認為投資越多，造的園就越好，而是性價比越高越能體現一個設計師的本領。二是巧思，是不是一個巧妙的構想就可以把一個園林景觀做得很好，不需要面面俱到。我更希望頻繁建造的展園是一篇小品文，一首小詩，清新淡雅，因為我們在這么緊張的設計周期內，可能做不出一部鴻篇巨制。三是時代性，設計要關注并回應你所處的這個時代，要勇于迎著時代的挑戰去思考，去解決問題，比如最最敏感的環境問題，最最當下的社會問題……而不是繞道而行，即使我們可以選擇也往往普遍選擇后者，因為它更省力，或是更保險。

　　最后想說，對于一年一度的園林博覽會，無論身處何種角色，榮譽屬于那些真正在競技場上拼搏的人。同時也希望大家多關注設計師群體，他們常年處于高周轉、高負荷的工作狀態之中，健康狀況堪憂。不要等他們倒下了，再去關懷他們，他們也是最可愛的人，是幫大家解決問題的人，是大家的朋友。

　　耿欣：知非即舍（北京）藝術設計有限公司聯合創始人、設計總監，與北京騰遠建筑設計有限公司聯合設計河北省（邢臺）第三屆園林博覽會秦皇島展園。